文強之子“失蹤”之后
從看守所出來后,文伽昊最喜歡三件事:游戲、抽煙、喝酒。他想找份工作干干,但受挫;他想找個女朋友,沒談成。他說,自己記住了父親的話,“我不會因此仇恨社會”。
本報記者倪志剛 劉潔 重慶報道
在朋友眼里,他是個宅男。面對瀟湘晨報記者時,他話很多,語速很快,挺著個大肚子,讓人感覺像個憨厚而單純的大學生。他叫文伽昊,他的父親是文強,重慶司法局原局長,2009年重慶打黑1號大案主角,打黑中的標志性人物之一。文強被執(zhí)行死刑后,文伽昊極少出現(xiàn)在媒體視野里。12月3日,他跟瀟湘晨報記者講述這幾年的人生際遇。在父親離世、母親坐牢、他獨自一人面對社會的情況下,他是如何生活的?
“091”專案,他是“吳良”
圓圓、胖胖的臉龐,熟悉文強的人一眼可以看出,文伽昊跟他父親很像。
經(jīng)歷巨變,文伽昊一度失去生活方向。如今的他,看起來心緒已經(jīng)穩(wěn)定。
網(wǎng)上一度傳聞他是被警方從國外抓回,文伽昊說,這個說法不對。
他說,他確實去過國外,那是11年前的事了。2001年,他被父親安排去加拿大讀大學,但因為不適應,半年后就回來了。
他說自己去國外學的是國際貿(mào)易,但具體是國外哪所大學,他想了好久,又說因為改了好幾次,不記得了。
他記憶力不好。一年前有家媒體的女記者采訪過他,記者跟他提起這個女記者的名字,他想了一下,“這人好像是男的吧?”
文伽昊說,他和母親是2009年8月7日凌晨3點左右從家里被帶走的。此前一天,文強在北京被重慶警方控制。
他回憶,當時專案組的人說是司法局的,要找文強匯報工作。文伽昊說他和母親都不信,他們擔心,文強干公安多年,有人來報復。
他們報了警。110來了,得知是專案組的人,又走了。通過貓眼查看證件后,文伽昊開了門。
他先被帶到重慶沙坪壩看守所,呆了幾個小時,又被帶到北碚看守所,在那呆了十個月左右。
文伽昊說,被羈押期間,專案組主要問文強跟公安局和市政府的哪些領導有交往。
在看守所,他被取了化名,叫吳良,091專案組的。091專案正是文強的案件,是2009年1號大案。據(jù)公開資料顯示,當時專案組有幾十個。
失蹤?被“遺忘”了4個月
文伽昊說,在監(jiān)舍,有人問他,091是什么意思?他就說是2009年1月的案子。但后來還是有人知道了他的身份。
他說,在看守所期間,他沒坐“老虎凳”,但有次被打了。
他說,那次專案組提訊、做筆錄,他說了一點點,筆錄卻寫了很多,他不簽字,結果被打,“后來看守所的出來,把我們分開了。之后這批人再沒來過,專案組另派了一批人”。
2009年12月份,專案組來了個領導對他說,“吳良,今天給你帶來一個好消息,經(jīng)過查證,你跟涉黑組織沒有太大聯(lián)系,你的問題不是很嚴重。”
文伽昊說,他嚇了一跳,“我怎么又跟黑社會聯(lián)系上了?沒有太多關系,那不是還有一點點哦?你們要搞清楚哦。”他跟對方說,自己最初是以涉嫌“窩贓”被抓的,“對方回答說會查清的”。
2010年1月至5月,大約4個月時間里,專案組沒有一個人來見他,他好像被遺忘了。
這期間,外界盛傳文伽昊失蹤了。家里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。家人為他請了律師,但文伽昊說,他直到出去也沒見到這個律師。他不知道家里的信息,不知道父親的消息,不知道母親的消息。
時間久了,文伽昊說他有點恐懼:他們是不是把我忘在這了?
5月中旬左右,他寫了封信,要看守所轉給專案組,問是不是忘掉了他,“這里還有個人啊”。
他后來才知道,他父親的案件2010年2月2日一審,4月份一審宣判判處死刑。2010年5月21日,文強案二審宣判,法院駁回上訴。
6月2日,文伽昊被帶回沙坪壩看守所。兩三個檢察官站在那里,給他念了法律文書,說他涉嫌掩飾轉移非法所得,但是微罪不訴,然后釋放了他。
最后一面,向文強磕3個頭
從看守所出來,文伽昊說他頭腦一片空白。
他說,出去前一兩天,專案組的人問他出去后去哪,他說去九龍坡楊家坪的舅舅家。
出去那天,他舅舅來了,舅舅轄區(qū)的派出所也派人來了,直接把他送到九龍坡。
在楊家坪呆了一個月,2010年7月7日,文伽昊和他阿姨接到通知,要他們一大早趕到重慶市第三中級法院見文強。重慶三中院是文強一審審判的地方。
見到法官,文伽昊問,“是復核下來了嗎?”法官含糊地答了一句,“應該沒這么快吧?”
重慶三中院一個大廳里,幾十個人等在那,有法警、武警、法官、專案組的人。文伽昊說,過了一會,父親戴著腳鐐手銬出來了。
他迎上去叫了一聲爸爸,然后一起聊了十多分鐘,“當時周圍又是拍照又是攝像的,干擾很大,氣氛很不好”。
他說,父親跟他說,要他對母親好一點,要他找份工作,找個女朋友,結婚生子,還說了那段后來廣為流傳的話:不要仇恨社會,不要受他的事情的影響,不要去恨別人。
文伽昊問父親,復核下來了嗎?文強沒回答。文伽昊說,他當時想以后還有機會見面的,因此沒有說太多。
見面結束時,文強跟他說,孩子,你給我磕頭吧。文伽昊說,自己當時也沒在意,跪下磕了3個頭。
這天,文伽昊接到干爹的兒子張淏西的電話,對方說你父親已經(jīng)被執(zhí)行了。
“不可能吧?上午還見了面!蔽馁り徽f他一下子急了。后來他看到報道,才知道確實是真的。他后悔自己的后知后覺,其實那就是臨刑前的最后一面,征兆很明顯。
這天下午,張淏西陪他去重慶市公安局拿領骨灰的證明。
他們趕到殯儀館時,工作人員已經(jīng)快下班。他們總算找到一個工人,但沒有骨灰盒。
第二天早上,他們買了一個骨灰盒,將文強的骨灰放了進去。
文伽昊說,他沒把骨灰領出來,將它寄存在了殯儀館,“要再找機會將父親下葬”。
記者問他,怎么理解最后見面時文強說的那些話。他說,他記住了這些話,“我不會因此仇恨社會”。
過年的鞭炮聲中,他喝醉了
在舅舅家,文伽昊看到了母親養(yǎng)的貴賓犬“雪梨”,抱著它哭了一場。他說,父親母親不在身邊,他把“雪梨”看做一個孩子。
2010年7月,他去看在女子監(jiān)獄服刑的母親,特意帶去了母親和“雪梨”的照片。
他說,當時母親看起來精神很差。他安慰母親,母親則反過來安慰他,要他好好生活,小心一點。之后他每個月去看母親一次。
剛從看守所出來時,他全身長了皰疹,“具體叫什么我也不知道”。后來,他在舅舅家用中藥泡水洗了一個月的澡。
他說,在舅舅家,街道辦、派出所、專案組的人經(jīng)常去找他,“他們要我最好不要離開重慶,去重慶主城區(qū)要跟派出所講”。
文伽昊問,“為什么?我出來了,還沒有自由嗎?”
對方回答說:“是關心你!
其間,他準備去成都看朋友,但派出所的人說不要去,他就沒去。
他說,有次他去巴南看爺爺?shù)膲,結果有專案組的人打電話給他,“小文,你怎么去巴南了?”
在舅舅家,他喜歡呆在家里,不出去,睡覺的時間特別多。
他窩在家看電視。他本來很喜歡上網(wǎng),但那段時間很少碰電腦。偶爾上網(wǎng),也只看體育新聞。他有意不去看那些關于文強的新聞。
文伽昊的干爹說,小文被抓前不抽煙不喝酒,在里面學會了抽煙,出來后又學會了喝酒,“太苦悶”。
2011年春節(jié),他是在舅舅家過的。他說,那是個很郁悶的年。在煙花鞭炮的喜慶氣氛里,他喝醉了。
他基本不跟外面的人來往,經(jīng)常有一些朋友來看他,他不時會喝醉。
想去朋友那上班,被婉拒
2011年四五月份,文伽昊回了家。
面對凌亂而空蕩的房子,他說自己很迷茫,很傷感,感覺失去了人生的方向。他在家抽煙,有時坐在陽臺上發(fā)呆,以至于煙經(jīng)常燃完了又熄滅了都不知道。
他睡在父母的房間里,經(jīng)常睹物思人,抽煙越來越兇。他說自己現(xiàn)在每天大概要抽一包煙。
一個朋友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,就搬到他家,陪他一起住。
在很多熟悉文伽昊的人眼里,他是比較悶的。張淏西經(jīng)常跟他一起玩。張淏西說,文伽昊是個宅男。
他喜歡打游戲,特別愛打一款叫做Dota的游戲。他還很喜歡在網(wǎng)上跟人聊天。
2005年,他大學畢業(yè),想跟朋友一起開個網(wǎng)吧。他說父親沒同意,后來有人邀他開酒吧,他也沒敢跟父親開口,“父親希望我找個朝九晚五的工作,但我不喜歡”。
2007年,跟他家相交20多年的干媽開了個公司,讓文伽昊在那掛了高層職務,但他很少去上班。
2008年,文伽昊得到父親的默許,去朋友開的網(wǎng)吧里參了一股。網(wǎng)吧在重慶大渡口那邊,他說特別喜歡呆在那。
文伽昊說,他被抓后,因為警察隔三岔五去檢查,那個網(wǎng)吧生意很快一落千丈,最后不得不轉賣。
回家后,有段時間,文伽昊很想改變每天無所事事的狀態(tài),找份工作干干。
有次跟一幫朋友聚會,他說想去上班,然后就問一個朋友,你那公司要不要人?
“那個朋友說上班沒問題啊,可以給個職位,先領工資,但是你剛出來,先休養(yǎng)一段時間,把身體養(yǎng)好!
文伽昊說,他知道這是婉拒,心里不是滋味。但后來一想,網(wǎng)吧的事情都牽連了別人,現(xiàn)在去人家公司上班,是會給別人添麻煩的,于是也就理解了。
此事再無下文,他不敢也不愿再跟別人說工作的事情。
現(xiàn)在,他經(jīng)常去干爹干媽家玩。他的干爹干媽因文強案被判刑,已經(jīng)出獄。
他說,他現(xiàn)在的生活是單調(diào)、枯燥的,經(jīng)濟方面主要靠親戚和朋友接濟。
他現(xiàn)在沒有女朋友,以前談過一個,但沒談成。
“對方父母知道我是文強的兒子,要她跟我分手!蔽馁り唤邮苊襟w采訪時說。 |